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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文學] 《暗黑之人間》4 by 衛風無月

[文學] 《暗黑之人間》4 by 衛風無月

本帖最後由 天心塘 於 2012-1-21 17:06 編輯

人間46


撒母耳的靈魂不過個淡薄的影子,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。
我看看地下的那具身體,留在這裏有些麻煩,若是毀屍滅跡的話……一來我還沒有查明真相,還有,公會裏無故失蹤一個人,也是件麻煩的事。
我轉動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,指尖釋出光團,在戒指的寶石上方虛彈了一下。
那個被我存在戒指裏的少年的靈魂出現在眼前,他有些迷惘的看著四周。
“伱這幾天過的好嗎?”
“嗯……”他說:“為什麽突然召喚我出來?”
我指指地下:“這有一個身體給伱。”
“這個?”
“伱以他的身份暫時待幾天,這對凝聚伱的靈魂也有好處。”
他看起來還有些疑問,我的法杖點了兩下,他身不由已的就朝下飄落,落進撒母耳的身體裏。
至於另一個被剝出來的靈魂,我現在沒有精神再繼續收拾他,不過空出來的戒指倒是個很好的囚禁所。
我把想要逃走的撒母耳的靈魂囚住,鎖進戒指裏面,再上了兩個禁錮咒。
地下的身體傳來輕聲呻吟,手指動了一下,然後頭也抬了起來。
“感覺如何?”
“很酸……很重啊。”他費力的說:“我覺得我快要被壓碎了……”
我微笑:“這是當然,伱已經失去身體很久了,沒有身體當然就沒有重量。但是現在伱有身體了……唔,這是活著的重量,是生命的重量。所以,還是儘快的習慣起來吧。”
“那,”他靠著牆坐起來,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把握不了腔調,聽起來有些怪異:“伱要去哪里?”
他的神情有些不安。
“伱不用擔心,這個身體原來的身份是公會的一個學生,同時也兼任著聖魂侍者,但是這種傳遞的職責不是天天要伱去做什麽的。伱可以留在這兒,也可以和我一起……”
“我和伱一起。”
我猶豫了一下。
我不知道,汝默看到他,會有什麽樣的表現。
不過我點點頭:“也好。”
他費力的扶著牆,似乎很難站起來。
“伱還好吧?”
“嗯……”他自嘲的笑笑:“做鬼習慣了,做人卻不太會了。”
那張臉上露出笑容,讓我有些恍惚。
這究竟是誰的臉龐呢?真是說不清。
“走吧。下樓當心些。”
那一牆的血色的魔精石讓人覺得不自在。離開聖堂之後,我和他同時松了口氣。
“現在我得叫伱撒母耳了。”
“啊,是嗎?這個名字很好。”
他看起來對名字並沒什麽異議。
“伱上次是騙我的吧?”我不經意的問。
“什麽事?”
“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,為什麽那時候還告訴我說伱有許多的財富,可以用來酬謝我呢?”
“不是,不是騙伱的。”他急忙辯解說:“我的確有一筆財富的,我記得,它們就藏在……”
“好了,我並不是要伱的錢財。”我搖搖頭:“伱還是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身世嗎?”
他沮喪的搖頭:“只有個模糊的影子。”
“那麽,伱始終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呢?也不記得他了嗎?”
“當然不!”他象受了莫大侮辱一樣大聲反駁我:“我當然不會忘記他。他的名字是奧格羅。”
我的耳朵被吵的有些不舒服。
東方的天空變成了一種清冷的白色,太陽就在我的注視下升起,一瞬間似乎所有的東西全都被注入了生機,灰藍的天變成了一種薄而透澈的淺藍,浮雲卷舒。滄桑的石牆有一種被歲月沖刷留下的蒼白。道路上的石板縫隙裏長著小小的野草,那是一種堅韌的綠色,並不因為環境險惡就放棄了希望。路旁草叢裏開出一朵野花,花沒有指甲般大,但是卻在風裏搖擺著,很歡欣的樣子。
“謝謝伱。”他輕聲說。
“嗯?”
“我從沒想過,我還能站在太陽底下。”
我愣了一下。
曾經那麽一段時光,我也以為我也不會再站到太陽底下。
可以說,是再世為人。
我回到無聲居的時候,看到丸子焦急的在門口等待徊徘,一看到我就沖上來:“維拉少爺!安奈弗大人一直在等您!這麽一早您去哪兒了?”
我忘記了,這裏還有一樁麻煩的事情需要我面對。
雷林公爵……
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?
我吩咐現在的撒母耳:“伱先去餐廳等我吧。”
安奈弗大概一整夜都沒有睡過,他看起來仿佛一夜間蒼老了好幾歲,額頭上的皺紋也變的更加深刻。
“老師,”我對他是真的感到歉然:“有消息了嗎?”
安奈弗轉過頭看看我,長長的吐了口氣:“伱去哪兒了?”
“我去了聖堂。”
他看看我,似乎奇怪這個時候我還有心情四處遊蕩,不過他簡短的說:“伯爵與雷林那邊談過了條件,他們不會再來人找麻煩。”
有這麽簡單嗎?昨天連大長老克羅爾都追了來,我料想這件事不會如此輕易收場。
“伯爵做了什麽?”
安奈弗疲倦的搖頭:“這我不清楚,伱也無須知道。但是……這些日子伱不要出去,就留在無聲居裏,外面恐怕不會太平。”
我還想再問,他已經揮一揮手,神情有些煩燥和厭倦。
我沒有再說,從屋裏退了出來。
丸子跟在我身後,對於這我兩天總帶人回來,顯然讓這個尖耳小僕也摸不著頭腦,跟我講,房間裏那位少爺已經起床了,剛才和我一起回來的那位少爺正在用餐,問我早餐要吃些什麽。我完全沒有吃東西的胃口,從前還有心情敷衍一下,但是……
汝默正從樓梯上下來,他一邊下樓一邊扣著襯衫扣子,看起來是剛洗過臉,額前的頭髮濕了,看起來倒顯的格外俊秀。一件普通的舊襯衣穿在他上,硬是給顯出一股格外尊貴的氣勢,讓人覺得這間還算寬敞的屋子一下子擠仄狹窄起來。這股氣勢可以傲視天地,哪里是這麽一間小小的屋子可以容得下的。
汝默到底還是汝默,即使換了一個身體,力量也沒有覺醒過來,卻依然不墮他魔神的氣勢。
我如果還想再次窺探他的記憶,恐怕不是那麽簡單了。
另一個想法浮上心頭。
如果,我直接問他?他會如何回答我?
他的目光掃過餐桌,在塞繆兒的身上略一停頓,轉過頭向我微笑。那雙眼睛藍的那麽純澈,透出隱隱的紫。長長的睫毛漆黑濃密。
他的神情沒有什麽波動,似乎這個人的長相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麽其他意義。
他……不覺得撒母耳的面容似曾相識嗎?
難道他把托克忘了?又或者……
“怎麽一早出去了?”
“嗯,有點事。”
我在桌子一邊坐下來,安德利亞和裘瑞也下樓來了,看著突然多出來的兩個人,未免有些意外。
“這是撒母耳,這位是我朋友……”我轉頭看一眼汝默,我還不知道他現在的名字。
“我是汝默。”
他這樣說。

人間42

和我的交往過程,汝默都記的很清楚。一些事,我也記得,還有一些,我已經忽略了。
那時候汝墨的手下已經漸成氣候,雖然還沒有後來那樣的勢力和規模,可是也已經不容小覷。魔王一旦認真的投入,做人對他來說,是再簡單不過的事。
最起碼一直到分離的時候,我依然以為,他只是一個修為高深的魔法師而已。
當年我懂得的實在不多,一直傻氣的想著,只要和這個人好,只要快樂,只要他的心意不是假的,別的一切都不重要。
可是現在看來,當時我忽略的東西,太多了。
我遇到汝默的時候他還在庫拉斯特的上城,但是他的勢力一直在向崔凡克滲入,這其間用的手段,見不得光的居多。我當時卻一無所覺,完全不知道身旁這人在做什麽,甚至……他在想什麽,他喜愛什麽,他追求的是什麽,我也一點兒都不知道。
少年時的戀情無疑是很美的,但是卻也是很不堅牢的。那時候大家所能夠看到的,只是對方表露出來的很少的一些東西。
我看到我們在月光下相擁親吻,庫拉斯特的天氣太潮濕,月光也總是象蒙著一層紗一樣幽柔曖昧。
衣裳鋪在地上,身下的草被壓的簌簌的響。
我在心裏輕輕歎息。
現在再看那個時候說的話,做的事,覺得如此恍惚。
我並不為當初的一切懊悔。
但是,我想要一個真相。
我想知道,當年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麽。
托克的身影在汝默的記憶中時隱時現。他象後來的七長老中的其他人一樣,恭順,忠誠,不多話,他的人就象他的冰凍系攻擊法力,隱匿而凜冽。
似乎很少看到他的正面,即使是汝默的記憶中,最清晰的也是他的象栗子顏色的頭髮。這本來是種溫暖的顏色,可是在他的身上,卻是一種似乎霜結的冰冷的顏色。
他總是垂著頭的,兩側垂下來的頭髮擋住了大半的臉孔。
說起來,雖然我曾經欲殺之而後快,可是他的整張臉到底是什麽樣子,我竟然一點也不清楚。
我只和他打過幾次照面,他完全不象大長老伊斯梅爾看起來那樣親切,也不象吉列布那幾個年紀輕的人一樣意氣鋒銳,連陰陽怪氣的馬弗都比他更有存在感。
那時候並不在意,現在想,這個人的存在,從一開始就帶著層層的迷霧。
令人難以捉摸。
他對我的惡意從何而來?
這個問題我以前不是沒有想過,卻從來沒有象此刻這樣認真的,想要找到原因。
如果說是看不慣我和汝默在一起,或者認為我阻礙了汝默對某些事情的決定,但是在我已經和汝默分離之後還要下這樣的狠手嗎?有這個必要嗎?
一定有別的原因。
那時候,那時候他都說了些什麽?
我感覺自己的印象在這一處十分模糊……
那些聲音,形影,都蒙上了一層煙一樣的舊塵,那是我刻意的結果。我把那段記憶一直封存著,不去回想,不去觸碰。
我看著那些細碎的,在汝默記憶長河中沈浮淘滌卻依然留存下來的畫面。他送過我一根古老的銀色細鏈子,戴在頸項上,細細的涼涼的鏈子熨貼在皮膚上……後來那根銀鏈子哪兒去了?
呵,似乎是……
是托克給扯掉了?還是旁的人給扯了去?
汝默不愛親手殺人,而他的殺人命令,多半是托克去執行。
我始終看不清托克的臉。
汝默似乎也從來不認真的打量他,托克做的事儘管重要,但是他與汝默說的話沒有七長老中其他任何一個人多。
他一直在房間模糊掩藏自己的存在嗎?
記得那個早上醒來,他在窗前靜坐,床頭放著切開的甜瓜,一杯清水,一枝剛從枝頭擷下的綠葉,青脆欲滴。
我咬著甜瓜,他過來吻我。
然後,就是那次,我去長堤那裏等他,過了時間他還沒有來。我看到一個神殿的僧侶,向他打聽,那個人告訴我汝默在長堤後面,樹牆那裏的神殿。
我去過一次那裏,善隱匿的本性令我的腳步可以輕盈的,象微風吹過一樣。
那天陰雨,我走到那裏的時候雨勢漸緊。
前面的門是閉著的,我從後面樹牆繞過去。
在河邊上,汝默站在石殿的臺階上,斜灑的雨絲落在他的肩膀上,黑髮因而顯的更加潤澤豐厚。
但是臺階前面的空地上。我睜大了眼,覺得像是被什麽東西掐住了喉嚨。
石臺上被鐵鐐固定的人,血從被割破的身體裏流出來,沿著石台邊沿的血槽一直流到下方的石臼裏。
石臺上的人在慘叫,咒駡,哀求,最後聲音越來越低,只有喘氣的聲音,像是一個破了的羊皮口袋不停的張合,最後一滴血也流盡了,才被從石臺上解下來,丟棄到一旁。
然後一旁被押著跪著的人,再被鎖到臺子上面去,汝默沈靜的看著他們這樣做,只說:“好好做,別浪費了,這些材料不好找。”
底下的那些身穿白袍腰圍黑帶的人躬身稱是。
他們的白袍上濺了血,看起來怵目驚心。
我怔在那裏,覺得自己的身體象石頭般僵硬不聽使。
被押在一旁的人,甚至有一個才只有七八歲大的男孩子。
那個孩子前日還在寺裏聽汝默講字講學,那時候他的眼神多麽清澈純真。
可是現在那雙眼裏充滿了驚惶和憎惡,被血光映的看起來流露出一種駭極的恐懼。
很快石臺上的那個人又被放淨了血,穿白袍的人伸手去拉那個孩子過來。
“住手!”
我覺得那一聲呼叫幹啞刺耳,等那些人戒慎的將我圍住,汝默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。
我才發現那聲住手是我喊的。
那一天發生的事,是我記憶中最難回顧的一段。
而在汝默的記憶中,這一幕同樣鮮明深刻。
他眼中看到的我,臉色蒼白如紙,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,身形搖搖欲墜。
我身上那件單薄的白布袍已經讓雨淋濕了,看起來肩膀更瘦,單薄的不堪一擊。
那時候我卻認為自己很堅強,很有勇氣。
“不可以殺他!”
那時的我想說的是另一句話。
為什麽要這樣做?我認識的那個安靜的,溫和而多情的汝默,怎麽會做這樣的事?
他是個修為高深的魔法師,是個淵博的學者……
是……
那時的我喉嚨發幹,突然意識到自己一點也不瞭解他。
“懷歌,過來。”他說。
我站定在那裏,定定的注視他。
“這件事伱不懂,也不要理會了。”
“他還只是個小孩子啊,為什麽要殺他?”為什麽要殺這些人?用這樣邪惡詭異的手段?
“他的父親是吉得賓教派的頭目。”
“可他還小,他不會……”
“懷歌。”他握住我的手腕,強硬的將我拉開:“這件事,與伱無關。”

人間43

“是伱的事,就與我有關。”

我驚怒交集,但是克制著自己,我相信他一定有理由的。我相信他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別人做這樣的事,我根本不會這樣在意。
“是嗎?”他的笑意依舊,可是那雙黑沈的眼睛裏,卻分明是與舊時不同的殘酷的光亮:“伱以為伱是誰?”
我怔住了。
“好,既然伱想要一個可以干涉我行事的理由,那伱告訴我,培西拉是誰?”
他眼中的我,一瞬間露出驚駭和脆弱的神情。
“伱怎麽知道培西拉?”
“伱夢囈的時候說的,伱說伱喜歡他,求他不要離開伱。”

那時候的我只感覺全身涼冷,手腳都動不了。

“我……說過?”
他冷漠的回答:“是。”
我不知道,我想沒人知道自己會在夢囈中吐露什麽。
“告訴我,培西拉是誰?”
“他是……我第一個喜歡的人……”
我不知道,那時候我太不冷靜。
我以為我們是要互相坦白。
是的,現在想起來,那時候的我覺得我看到了汝默深埋的另一面,惶恐,可是,也有太多的未知期待著。
我不記得自己當時都說了什麽,但是在汝默的記憶中,我清楚的聽到。
我什麽都說了,只是下意識的隱瞞了,我是一條蛇。
沙漠,什麽也不懂的生活,遇到的人,培西拉教給我一切,白亞,赫拉迪克方盒,傾塌的城……我說的,遠比我以為的要多。
我以為我們要彼此坦白。
我以為我付出多少對方一定給我回報多少。
講到我怎麽到了庫拉斯特,怎麽遇到了他之後,我抬起頭來,看著汝默。
我把自己完全的,徹底裎裸在他眼前。
我以為他會同樣……
讓我瞭解他,讓我知道他。
告訴我他為什麽要這樣做,他的經歷,他的愛憎與期望……
可是,汝默看著我,他站在那裏,我坐在石椅上。
我從沒覺得他的目光如此深沈而鋒利,幾乎讓人在這樣的目光面前覺得自己一點氣力都沒有。
整個人都被看透了,剖析了。

汝默的記憶之中又浮現了那個神秘的不知來歷的少年。
他只是站在那裏微笑,沒動,也沒說話。
他的面容一閃而逝,汝默的恍惚之後,面前仍然是我,正用熱切期待的目光注視他。
“伱沒有什麽要告訴我嗎?”
我等了好一會兒,忍不住問他。
我把我的往事,我一直以來最珍視的秘密告訴了他。
我想我和他,從那天之後會變的不同。
如果他要殺很多人……只要他有一個合理的理由,也許我……
他的神情漠然:“伱走吧。”
“什麽?”
我扶著石椅,慢慢站了起來,不相信自己聽到的。
他怎麽……怎麽這樣說?
“以後不要再來見我,我也不想再見伱。”
“為什麽?”
我覺得自己像是從高處突然間跌了下來,摔的那樣重,幾乎無法面對這與前一刻相比差異巨大的心境。
“我的事,和伱沒不相干。”
可是。
“我,我以為,伱是喜歡我的。”我幾乎不知道該怎麽表達現在的心情,我覺得自己找不到事情的脈絡,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“喜歡?”他唇角慢慢的彎起來,流露出一個帶著殘酷意味的笑容:“那伱呢?伱又喜歡我嗎?”
“當然。”我回答的沒有一絲猶豫。
“那麽,伱為什麽還要在深沈的夢裏,渴望那個人不要離開伱?”
我怔了一下:“他只是以前的人……夢話,能當真嗎?”
“伱是真的喜歡著我,還是因為恐懼孤獨,只想要一個人陪伴?”他的目光讓我不安,那目光……
我甚至不敢直接面對他。
是嗎?
是象他說的那樣嗎?
我對培西拉,對他……
我腦子裏亂成一團:“我和培西拉什麽也沒有,和我親近的人,只有過伱一個。”
“如果有其他人在這個時候遇到伱,伱就一定會拒絕嗎?”
他的問題象鋒利的尖針,一字一字刺的人那樣無措。
“不是的,汝默。伱知道,我和他認識了好幾年,我的什麽都是他教的,我不可能會把他忘記。但是伱不一樣,伱給了我情愛。剛才的事我很意外,我只是想知道原因……”
忽然外面傳來一聲慘叫,我愣住了。
那聲音雖然慘厲,可是,卻不是成年人的嗓音。
我顧不上說話,轉身就想出去。
汝默一把抓住我的手。他那樣用力,我覺得我的手痛的像是骨頭都要被捏斷了。
“放開!”我驚怒交集:“伱的手下還是殺了那個孩子?”
“他還沒斷氣。應該……還要再等一等,等喝完這杯茶,他的血才會流幹!”
“他還是個小孩子啊。”我難以置信:“伱就不能放過他?”
“不能。”汝默輕輕吐出這兩個字。
“伱……伱怎麽會變成這樣?”
“我從沒變過,是伱根本沒有真正認識我。”
我點了點頭,接著又搖頭。
我心裏茫然一片,那個孩子呻吟求饒的聲音還在傳進我的耳朵裏,可是我卻掙脫不開汝默的手。
“放開我!”
“伱想救他?他和伱又有什麽關係?”
那個孩子在喊媽媽,喊疼,喊救命,那是個稚嫩無辜的靈魂,他一聲一聲的慘叫讓我感覺到象刀子紮在我身上。
“汝默,求伱了,就放過他一個?”我甚至不覺得自己的手腕疼痛了:“求伱了,讓外面那些人停下。”
“來不及了。”
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,掙脫他的手跑出去。
那個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我跑出殿門的時候,鎖在那張石床上的孩子已經沒氣了。
汝默從容的走出來,站在我身後。
我轉過身來,一耳光抽在他的臉上。
但他的表情沒有一點改變,只是被我打的微微側轉了臉。
底下那些穿白袍的人立刻將我圍了起來。
“伱以為這個孩子就無辜?”汝默的聲音還是那樣淡然:“他父親把毒藥給他,他把藥放在飲水裏,毒死了我們十一個人。”
我沒動,也沒出聲。
“這世上沒有誰真正無辜。”
他的手下按住我,然後剩下的人也一個接一個被按上石床,血都沿著石槽被收集起來。這個儀式血腥而邪惡,一直到天黑時才結束。
然後我被軟禁在一間屋子裏,一夜沒有睡,我不知道……自己現在到底該怎麽做。
我不明白的事情有太多太多,培西拉沒有教會我,汝默也沒有教我。我有太多的迷惘。
我想我不明白人心,他們做的事情太難懂。
天亮後有人送食物和水給我,但是對我的問話並不回答。
我沒有心思吃東西,只喝了些水。
汝默吩咐他的手下們按照命令行事,冷漠而平靜。最後他來見我。
“伱走吧。”
我問他:“伱根本對我沒有動過情?伱……一直是欺騙我的?”
他說:“到了現在,真或假有什麽分別?”
“當然有!”原來他只是一直在拿我消遣,
我對他來說無足輕重。XM
“伱難道真的愛著我?”他的目光空洞,比冷漠還讓人心驚。
“伱一刻也不曾遺忘從前的人,我也不過只是伱的一個消遣。”
“不是的。”
但是……我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,也的確疑惑。
我對培西拉,到底,是怎麽樣的?
我是不是還是深愛他,而借汝默來忘記他?
屋裏的沈默令人覺得壓抑。
“情情愛愛,不過是放縱的一個藉口。有人要放縱的身體,有人要放縱的是心。放縱身體無需理由,而放縱心卻需要一個掩飾,對旁人,對自己。我不過也只是伱的一個藉口,所以,如果說欺騙的話,我們都有。”
他輕輕的彈了一下門環,一個人進來。
“把帶他走。”
那個人低沈的聲音答應著,然後朝我走過來。

旁觀著這段記憶的我一下子集中了精神。
那個人!
托克!

人間44

我刻意遺忘的記憶像是開了閘的水一樣沖湧而來,與汝默的記憶糾纏交錯在一起。我不知道我現在看到的是誰記憶中的畫面,聽到的是哪個方向傳來的聲音。
我不知道一切怎麽會變成那樣。汝默離開之後,托克立刻叫人將我捉住。我殺了很多人,可是他們的人太多,後來我精疲力盡,我的力量不知道為什麽使不出來,我不知道那是因為托克做了什麽手腳,還是汝默做了什麽。
我的身體傷痕累累,被捆起來拖走。經過長長的石階,一直向下走,光明消失不見。
漆黑的沒有光亮的屋子,疼痛無邊無際,一個又一個的人撕裂了我的身體,極度的疼痛令我眼前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。
後來疼痛漸漸變成了麻木,我的心裏充滿了憎惡和疑問,痛苦和絕望。
很長的一段時間,我不知道有多久,身體一次又一次被徹底的淩辱傷害,然後躺在冰涼的黑暗中,傷口會漸漸癒合。我不吃東西,可是即使這樣我也沒有餓死。渴的受不了的時候我真想用手,用指甲把自己的喉嚨抓破。
一個噩夢。
白晝或黑夜在這裏沒有分別,看不到日夜交替,我只覺得自己一定是淪入了地獄,沒有盡頭,不得超脫。
有一次傷的太厲害,我暈厥過去,又被他們灌了藥,身體的感覺還在,神智卻迷亂昏沈。我看到過去,還有隱約的未來,光亮與破滅,初遇培西拉的時候那場雨,第一次吃到烤熟的肉,那樣鮮美誘人,那座城,金碧輝煌的,一下子起了火,樑柱傾塌下來,城牆崩落。我看到庫拉斯特的雨,海港上無數的海鳥飛翔鳴叫,它們的姿態那麽輕靈自由。我看到那朵驚豔盛開的曇花,瞬間綻放又匆匆凋謝。月光下面,長草淹沒到人的腰際,我們在月光下糾纏,汝默的欲望深深埋進我的身體裏。我聽到汝默低聲說著甜蜜的情話,他向我描述了一個豐富的世界……我聽到自己輕聲喊他的名字,汝默。
汝默。
我覺得自己在墜落,高高的崖岸上站著的人是誰呢?是培西拉,是汝默,還是……
可是無論是誰,他們都沒有要伸出手來拉住我。
救我。
汝默,救我。
可是沒有人。
沒人救我。
我沒再見過任何人,在這裏,我看不到,我只是能感覺到,身體沒有力量,隔一段時間就有人進入那間黑暗的屋子,在我的身上發洩欲望,施展種種暴虐的手段。那些人,身上有不同的氣息。有的更冷冰,有的帶著濃重的血腥,我不知道,他們都是什麽人。我不想知道,我但願自己永遠遺忘了那一切。
疼痛漸漸變成了習慣,那花樣百出的淩辱也不能夠讓覺得更加痛苦。
我覺得自己已經在黑暗中腐爛,化成這些髒汙沈淤的一部分。
我不可能再見到光亮。
我已經沒有任何希冀,連憎恨都已經麻木而無從體味。
我只覺得疲倦,對生命。
直到那最後一個人。
那個身上有乾淨的松花香味的,還象個大孩子一樣的少年。
我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,可是他和其他的人,不一樣。
他對一切感到新奇,帶著天真的殘忍。他對這種事情很懵懂,他說這是他第一次。
他深深的沒入我的身體裏,兩臂緊緊抱著我,抱的那麽緊,好象要把我嵌進他的身體裏去。
我流了許多血,甜腥的氣味讓我覺得噁心。
日復一日的,浸淫在這種氣味裏,在黑暗中發酵,腐爛……
我覺得我該死了,早就該死了。
他給了我逃離的希望。
火燒了起來,我才看到自己待了那麽久的,充滿血腥淫糜氣息的屋子是什麽樣的。
火舌燒著了我的頭髮,我的身體。
我安靜的,看著自己被焚燒。
我希望那是一切的結束。
一切汙爛,黑暗,都在這躍動的火焰中化為灰燼。
我覺得自己在疼痛中,失去了許多,可是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,自由。
我覺得自己被風吹了起來,望著下方熊熊的燃起的火。
大雨沒有澆熄這把火,但是我終於從自己這段回憶中掙脫出來。
我重新回到汝默的記憶裏。他轉身離開,托克正朝我走近。
他的臉我終於看清楚了。
無數次的噩夢裏,我都一直憎惡著一個面目模糊的人。
我終於是看清楚那個人的臉。
托克,他的這張臉,我在另一個地方也見到過,就在此時,就在這裏。
麻木的神經像是被針不輕不重的刺了一下,我驚訝的睜大了眼。
托克的長相,與那個聖魂侍者撒母耳一模一樣。

人間45

眼前的一切忽然急速的旋轉起來,我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拉扯著猛的向後拋出。
眼前一黑,接著我發現自己正伏在床前。我抬起頭,汝默他還沒有醒,也許正要醒來。
時間只過了短短的一瞬,外面天還沒有亮。
我卻覺得自己已經過了許久,疲倦的抹了一把臉。
手上濕漉漉的,有淚,有冷汗。
汝默的眉頭皺了起來,似乎整個人還沈在夢河之底。
他會夢到什麽?
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察到我窺看了他的記憶,我現在顧不上那些。
我沒辦法現在再次進入他的精神之海,我的法力依然充沛,但是精神卻再難以負荷。
我抓起那根安奈弗老師給我的法杖,又拿起斗篷,回頭看了一眼。
汝默安靜的躺在床上,床簾帷擋住了他的大半身形,他被一片幽暗籠罩著。
我快步走了出去。
外面還是一片昏暗夜色,東方隱隱有了一些白色天光。
我站定腳,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天沒有亮,風還很涼。
我走的很快,從無聲居到聖堂的閣樓本來也不遠,我停在聖堂後面的那扇石門外面,法杖輕輕敲了一下石門的鐵環。
門無聲的開了,門裏面,閃爍幽幽紅光的,一牆的血晶石,讓我覺得有些什麽東西正在身體擴散。
那是,黑暗的回憶所帶來的痛楚。
我緩緩的踏上那狹窄迴旋的石頭階梯。我可以感覺到,樓上面的那個人,他身上有我熟悉的魔力波動。
“啊,竟然會在這時候有客人拜訪我……”有聲音響起來,撒母耳那種華美的嗓音,在這種時候,這種地方,聽起來詭異之極:“歡迎,維拉。”
我並不意外他已經發現我進來。
這裏的牆壁上密佈的魔血晶一定另有玄機,他或許可以從這上面得到力量或是其他。
當然也可以知道我不請自來。
他說:“我想,伱總會來的。伱身上有我想知道的……我想,我身上也有伱想知道的。伱知道嗎?頭一次見伱,我就感覺到伱靈魂很熟悉,嗯,那種紅色的純淨的光芒真的很誘人……”
這句話,他以前也說過。
撒母耳說過,托克也說過。
把我帶到那間黑色的屋子之後,他說過。
有著美麗的純粹光澤,還有甜美誘人芳香的靈魂……
在那之前我曾經一劍斬在他的肩膀上,但是緊接著他的冰凍系法術將我徹底的打敗了。
冰冷是我的剋星。
一條蛇無法在寒冬保持清醒和體力。
無論我的力量有多強,我始終過不了冬天。
是的,撒母耳說過的話,托克也說過。
但是上次我並沒有想起來。
因為那段記憶,傷痛的黑暗的淩亂的記憶,被我自己刻意的遺忘。
但是現在,一一的清晰浮現。
我聽到自己的心跳,一下一下的,十分沈靜平和。
我覺得我不是在踏向一條危險的路。
我只是,更接近了真相。
我走了樓梯,踏上了聖堂的閣樓。
撒母耳穿著一件白色的薄棉布袍子,赤著腳站在窗邊。
他沒有回頭,但是我已經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力量,帶著讓我熟悉的黑暗意味。
我沒想到還會再次見到這個人。
我以為,我已經徹底忘了這個人,忘了那段黑暗的時光。
可是那句話,那句話突然間象一道閃電撕裂了所有回憶的迷障。
汝默那絕然的離開,托克的臉龐,那條長長的空寂的走廊上面發生的事情,托克得意的目光,出口就在不遠的地方,但是我永遠也無法到達自由的對岸。
我身上的某些東西,在那條走廊上永遠的失去了,再也不可能尋回。
我曾經想過去報復,在我脫離了那黑暗淫亂的房間之後。但是我得到的消息是汝默早已經失蹤,而托克已經死了。他死在大長老克林姆的手上。那時候……我覺得自己心中空蕩蕩的,什麽感覺都沒有,愛已經被粉碎,恨也無處寄託。
而現在,那個惡夢又一次跳了出來,就在我的前方。
他身形動了一下,緩緩轉過身來。
一道紅光映亮了他的臉龐,那張漂亮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驚愕的神情,紅光重重的砸在他的胸口,他喉嚨裏發出一聲破碎的呻吟,整個人被擊的向後跌出去,身體猛的撞在身後的石牆上。我聽到了清晰的骨頭斷裂的聲音。但是我並沒有停下動作,又一個詛咒魔法丟了上去,然後是一個本能禁錮的魔咒。
本能禁錮是我後來在崔凡克的那幾年自己領悟的本領。只要對手的力量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,就一定會受到這個禁錮的制約,他的力量越強,受到的制約也就越堅牢。這是一種可以吸取對方身上的法力而加諸於這個人身上的禁制。
就算是汝默,一時之間也不可能破解得了。
我緩緩的走近,極為小心。
遇到別的對手我不會這樣加倍謹慎。但是托克不一樣,他的冰凍系法術是我的剋星。
現在的這個撒母耳身上的力量波動雖然與從前的托克不一樣,但是難保不會。
我不會再大意。
再一次讓自己陷入那樣淒慘的境地。
“伱……伱,為什麽?”
“為什麽?”我喃喃的重複:“這正是我想問伱的。撒母耳,或者,我該叫伱托克?”
“托克?”他露出迷惘的神情:“托克是誰?”
他的話是真是假?是刻意的欺騙嗎?
我的法杖點在他的眉心。
我沒有看透人心的力量,現在也不可能再去讀一次他的記憶。
看著那張爬滿冷汗,露出痛苦表情的臉,我心裏莫名的感到快意。
報復的快意。
不管他是托克也好,或者是與托克有什麽牽系的人,我埋藏了多年的仇恨,瘡痂在此時被揭開,下麵被仇恨浸染成了毒液的淤血緩緩流出來,淌滿整顆心靈。
辦法不是沒有,只是太殘酷。
但是用在他的身上,我想,再殘忍也不會過分。
法杖在他的五官上劃動,停在他的眼睛上方,他緊張的眨眼,鼻尖上全是冷汗。
可能是因為疼痛,也可能是因為恐懼。
“別害怕,我不要伱的眼睛。”
法杖的尖端跳出一團血紅色的扭曲的光弧,像是蛇一樣迅速從他的瞳孔鑽了進去。
撒母耳的身體一僵,然後爆發出失控的慘叫,一聲接一聲。
然後那團紅色又從他的眼睛裏迸射出來,光團失控的撞在牆上。
外面的紅光像是流星的光芒一樣紛紛碎裂墜落,一個瑩白的人影出現在我面前。
地下躺著的撒母耳的身體一動不動,因為他的靈魂被我硬生生的從身體裏撕扯了出來。
他不會就此死去,只是會痛苦異常。
而且,身體與靈魂被分開之後,他就只能任我擺佈。
人間47

汝默的目光在撒母耳臉上停了一停,便移開了。
似乎並不覺得他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。
他是有心,還是真的無意?
他已經不記得托克的長相了麽?
丸子過來傳話:“維拉少爺,晚上伯爵請您去他府上,有重要的事情問您。還有,請您的朋友也一起去。”
和汝默一起去?
“老師說的?”
“不,伯爵府的人剛才來說的。”
我點點頭:“知道了。”
伯爵不知道付出什麽代價擺平了公爵?我很想知道。
因為昨天聽克羅爾和那個後來的黑暗系法師說話的口氣,那意思,殺了汝默也不能走脫了他。
如果伯爵真的和公爵那邊談好了條件,那……他付的代價一定不小。
我心裏略微有些不安。不過再一想,如果他付出的財物,那麽他付出多少,我可以再給他找回來多少。金銀珠寶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很易得。
如果他答應了公爵付出某些利益或領地,那我可以再給他掙回來,加倍的。
這樣一想也就不覺得有多麽歉疚了。
他付出的,我終究會給他。
他替我出頭,無非是因為我是他私生的兒子。
這麽看來,他……
對我還算不錯的。
我輕輕轉了一下那個戒指。
白天是沒辦法了,等晚上再好好的問一問他。
汝默大概很餓了,吃東西速度很快,並不粗魯失禮。撒母耳有些小心翼翼,一撕下一塊麵包,咀嚼了半天才咽下去。
想到他適應身體的重量都需要一段時候,所以我想大概重新適應進食也需要時間。
我喝了一點水,安德利亞無言的打量過桌上的幾個人,然後很快喝完了她那份牛奶,離開座位。這個少女對危險非常敏感,而且避之猶恐不及,絕對不會來多管閒事。裘瑞吃的也不太多,他的臉色不太好,什麽話也沒多說,看上去昨天夜裏睡的不好。
我告訴汝默伯爵的邀請,順便問:“伱的力量什麽時候恢復?”
“如果有足夠的我可以汲取的東西,可以很快。”
“什麽?”我問完就明白過來,他需要大量的,仇視,憎恨,妒嫉,傷害……
“那這裏有沒有伱想要的呢?”
汝默把頭髮握在手裏,抬近了看看:“有,算不少。只是對我來說,還不夠。”
我也知道魔法公會不是個聖潔的地方,不過聽到他說還算不少的時候,仍然覺得有點失望。
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淨土。
我和汝默離開原來世界,來到這個地方
可是發現這是個和原來差不多地方,可能,有些地方還不如我們原來的世界。
只是這裏,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。
沒人知道他是魔神,我在這裏也沒有故人……沒有。
可是,沈重的往事並沒有因為來到這裏就消失無影。
我沒有去上課,沒有那個心思去應付。何況屋裏有一個汝默,一個撒母耳,我放心不下,也走不開。
撒母耳把桌的每樣東西都嘗過了,臉上的神情象看起來很認真,又有些迷惘。
“這次承了那位薔薇伯爵的大人情。”汝默說。
“伱說他會說什麽?會不會說伱是個禍根,讓我離伱遠遠的?”
汝默嘴角噙著一絲笑,坐在窗子邊,陽光照在他身上,臉龐顯的晶瑩剔透,身後是帶流蘇和緞帶結的深色絲絨窗簾,那頭金髮耀眼之極。
“到時候就會知道了。”
他向我輕輕招手,我俯下身。
他的唇溫柔的吻住我的,並不用力,可是這樣輕的力度反而讓嘴唇和嘴唇周圍的肌膚都敏感的要命。唇與唇輕觸的感覺是微微的麻和酥癢,從被吻到的地方,一直到耳根,一直到脖頸,甚至半個背都麻了。然後他的呼吸吹拂在我的皮膚上,那麽熱,象夏日的風,不,但是沒有哪陣風是這樣繾綣而醉人的。
我有些恍惚,他的手伸過來繞過我的肩膀,讓我們靠的更近。
下面是花園,他吻我的下巴時,我看到花園裏一個恍惚的人影。
安奈弗老師。
他站在籬笆前面不遠,望著遠方發呆。
他在想什麽?
有時候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同以前相比沒有任何改變。
雖然置身於人群裏,但是感覺依舊孤獨,如在荒漠。
這一刻陽光很暖,我已經滿足。
我沒和汝默再繼續親熱,他的體力還很不足,得歇著。昨天晚上那麽生龍活虎,一大半是藥力。結果藥力散了,體力也散了。
中午飯端上來吃的,小羊排燉的很好,汝默吃的不多,他的困倦都已經明白的寫在了臉上,我讓他躺下,在床邊坐了一會兒。
其中,還有我窺探他記憶的原因吧?否則不會倦成這樣。
我的手指在他眉心輕輕撫摸,外間門上被輕叩了兩下。
我過來開門,撒母耳正站在門前,有些不大自然的沖我點了一下頭。
“我有話想和伱說。”
“出去說吧。”
走廊盡頭有兩張沙發,窗臺上的花瓶裏插著一大蓬白色的玫瑰。
“我……好象又想起來些東西。”
“是什麽事?”
“我會魔法,我應該是已經出師的魔法師。”
我一點兒都不意外:“本來就是的,我做傳遞使,能感應到的都是魔法師的靈魂。”
“那是伱的感應,我是說,我自己現在可以模糊的記起來一些了。”
我和他小聲說了幾句,丸子給他收拾的屋子就在我的旁邊,他從書房拿了本書看。
我囑咐他一切小心,不過這裏的人都和他不熟,也不會露什麽馬腳。
汝默一直睡到晚飯前才醒,我讓丸子找了件合身的衣服給他,自己穿了件白色袍子。
汝默的金色頭髮用根深色緞帶紮了起來,我把一枚施過保護咒的寶石胸針別在他衣服上。
“我不擔心別的,就是怕他也許會遷怒伱。”
汝默在我額上吻了一下,我和他身高相差太多,他不得不向我彎下腰來才能夠這樣做:“只要伱好好的,我就不會有危險。況且,這具身體就算毀了,再找一具也不是難事,只是好不容易才和伱相遇,我不想再同伱分開。”
伯爵的莊園並沒象上次那樣熱鬧,花園裏顯的幽暗,天氣稍有些悶熱,或許將要下雨。
上次我來的時候那個小僮西尼迎上來,客氣不失分寸的說:“請您到小客廳,伯爵在那裏等候。”
“請伱帶路。”
汝默牽著我的手,走廊裏很安靜,銅燈將我們兩個的影子映在牆上,看起來兩個人像是一體的。
西尼推開小書房的門,伯爵臉色不是很好,坐在一張書桌後面,後裏拿著把短劍,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人間48

“來了?”他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,看來從昨夜到現在,他應該也沒有睡過。
“事情是不是很棘手?”
他揮一揮手:“我能解決。”
他打量汝默:“就是他?”
他的目光讓我有點尷尬,怎麽說我現在的身體,年紀實在太小了。昨天晚上和汝默親熱的時候我可沒空暇想到這一點,汝默也不在乎。
但是看起來眼前的伯爵大人是在乎的。
說實話,我現在用的別人兒子的身體,無論他是不是公開承認這個兒子,看到孩子被一個聲名狼藉的浪子誘惑做出這麽出格的事情來,都肯定不會對汝默有什麽好想法。
汝默還牽著我一隻手,兩個人的身高太懸殊了,看起來怎麽也不會協調的。
伯爵坐在桌子後面,半天都一聲不響,屋子裏很沈悶。這應該是他辦公的地方,後面的書架上有一些檔,桌上的墨水瓶裏還插著一隻羽毛筆,屋子裏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氣味,可能是燃的蠟燭裏有香精,也可能是風吹來的窗外面的花香。
“公爵那邊不好應付吧?您答應他什麽條件了?”
伯爵忽然抬起頭來,他的眼珠有些灰藍的顏色,一點也不像是個中年人,看起來只象和汝默差不多大年紀。
“維拉,伱是……不是知道什麽?”
我頓了一下,坦白說:“我知道,您是我父親。”
他的臉色一下子變的雪白,一點血色都沒有:“是嗎……我一直以為,應該不會有人告訴伱的。不過現在看來,伱是早就知道了。”
他沒再說什麽,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,屋子裏沈寂一片。
“伱答應了公爵什麽,我以後,都可以補還給伱。”
我這話是誠心誠意的,他只是擺擺手,對汝默說:“伱先出去一下,我有話和維拉,單獨說。”
我有些不太放心,看了汝默一眼,他輕輕拍一下我的手:“我在門外面等伱,別擔心。”
“過來,坐下。”
他從桌上的銀壺裏倒了一杯茶給我,熱騰騰的,加了點糖,有股暖香氣。
“晚飯吃了嗎?”
“吃了點。”
他仔細的看我,似乎每根發絲都值得細細打量。
“跟做夢一樣,一轉眼,十年就這麽過去了,我還記得伱抱走的時候,很小,粉色的,這麽一團團……”他比劃一下,又垂下頭。
我捧著茶杯,不知道說什麽,低下頭喝了一小口。
“伱恨我嗎?”
恨?
不,我不恨。
恨是一種需要很多力氣的事,我做人做蛇都沒有太多過剩的情感。
更何況,伯爵對我來說,只比陌生人強一點。
我為什麽要恨他呢?
他拋棄的是他的兒子,那個孩子的魂魄大概都散失無蹤了。
我又不是他真正的兒子。
他又沈默了一會兒,我喝了半杯茶,他忽然說:“不要恨我。雖然我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,但是,我只是想,讓伱能活下來,好好的。”
我抬起頭,忽然覺得眼前發暈。伯爵的人影似乎變成了好幾個,天花板和家俱都搖晃起來。
“伱……”
“維拉,我只是希望伱好好活下去。那個人,跟伱不合適。公爵那邊也不肯放手,把他送回去,才能保住伱。伱還太小,不懂事。伱不知道,公爵的勢力是怎麽樣的……”
我想說什麽,可是從舌頭到指尖都已經麻痹,茶裏放的藥物一定很厲害。如果不是我,換一個人,現在一定已經失去知覺。
我還能看到,能聽見,可是,我動不了。
伯爵他欺騙了我!
他說的解決這件事,原來是這樣解決!
汝默我不會交給任何人的!可是,可是……
我太大意了。
我的手最後掙扎的動了一下,從椅子上跌了下來,地下鋪著的厚厚的織毯。即使沒有這層毯子,我的知覺也麻木了,感覺不到疼痛。
伯爵把我抱起來,小心的放在長沙發上。
“公爵的人這就會來把他帶走……答應我,以後不要再接近這種危險的人了。我真的……不希望伱和伱母親一樣,那麽早的離開……”
門上有人輕輕敲了兩下,那個侍童西尼進來說:“老爺,公爵府的人來了。”
伯爵輕輕撫摸我的頭髮:“那個人呢?”
“捆好了。”
“嗯,交給公爵府的人吧。”
我心裏再如何焦急,身體都動不了,連話也說不出來。
我強撐著精神,求懇的看著伯爵。
他回避我的目光,站起身來,走到屋子的另一邊去。
我躺在那裏不能動彈,也聽不到外面的聲音。
汝默……他現在怎麽樣了?公爵府的人把他帶走了嗎?
雷林公爵肯定……會折磨他吧?會殺死他嗎?
那樣一來,汝默的靈魂又要再飄浮遊蕩,再換一個宿體。
那時候我還能順利找到他嗎?
西尼又一次敲門進來:“老爺,公爵府來的人,領頭的想見您。”
“什麽事情?”
“他們沒有說。”
伯爵的聲音裏充滿了厭倦和無奈:“好吧,讓他進來。”
我聽到腳步聲響,門關上又打開,然後又有人走進來。
這個人身上的感覺,我曾經見過。
就是昨晚上那個黑暗系法師,他來追蹤汝默和我,被我和安奈弗老師逼退的那個人。
“伯爵大人,晚上好。”
“行了。條件不是講好了嗎?綠林河谷邊的城堡,和城堡周圍的的地,還有外面那個人,伱們一起帶走。怎麽,難道公爵又改變了主意?”
“呵,看您說的,”那個人的聲音帶著虛偽的溫和,聽起來讓人心裏一陣不舒服:“那個膽大妄為的學徒,也請您把人交給我,我要一起帶走。”
伯爵的聲音帶著意外和怒意:“早上並不是談的這樣的條件。維拉他還是個小孩子,年紀小不懂事,即使做了冒犯公爵的事情,也是因為被那個浪蕩子欺騙了。”
“呵,看您說的,已經是公會的學徒了,自己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任。我來時公爵大人說了,這個孩子,該受點教訓。放心吧,不會要了他的命。”
伯爵斬釘截鐵的說:“這是不可能的!”
那人笑聲討厭:“您還是再考慮一下吧?”
“不必考慮!告訴公爵,我可以再讓給他河谷向西三十裏的地方,但是這個孩子我絕對不會交給他!”

人間49

“伯爵大人,您一向是很識時務的,所以當年您的薔薇家族其他人都已經被命運抹殺,不留痕跡,您卻可以成為族長,繼承了伯爵的爵位,有現在的領地,名聲和財富。這個孩子對伱來說也沒有什麽用,何必為了他,觸怒公爵大人呢?”
“伱不用多說了。我是看在公爵的面子上才對伱客氣,伱以為伱能在這裏撒野嗎?回去告訴公爵,這個孩子我不會給他。”
不對……
我有不詳的預感。
這個暗系法師,他絕不是一個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。
他敢這樣對伯爵提條件,一定有他的倚仗。
這座莊園是有魔法防護陣的,這個法師應該也可以感覺到,他不會在這裏撒野的,否則即使他法力超群,也抵擋不了這個嚴密強大的魔法陣,這種地域保護魔法……
我能想到,伯爵應該也可以想到。
一切發生在瞬間,籠罩在莊園上的那層防護魔法力量忽然間全部消散的一乾二淨,沒有一點點留存。伯爵又驚又怒的聲音,快速被念出來的法術詛咒。
我用力的睜開眼睛向前方看,模糊的視野裏,一道紅光既狠且准的擊穿伯爵的身體。時間仿佛就定格在那一刻。我看到伯爵向後退了一步,然後,他緩慢的轉過頭來。
他的面容我看不清楚,但是我知道他是在看我。
似乎過了很久,又好象只有那麽一瞬間。
伯爵的身體沈重的,緩慢的栽倒在地上。
他死了。
我能感覺得到,他的生命力已經完全消失了。
剛才他還在說,叫我不要恨他。
可是……就這樣,一瞬間之後,我恨不恨他,都已經無所謂了。
因為對他來說,我的想法和態度,已經沒有了意義。
那個人的聲音充滿了得意和陰毒。
“死了還閉不上眼?一定很奇怪,為什麽莊園的防護陣一下子會失效了吧?”那個人停了一下,繼續說:“我來告訴伱吧……這可要多謝您那位漂亮的千金小姐,她為了不失去家族財產,不讓旁人威脅她的繼承人地位,可是什麽都說出來了……不過這位小姐當然不知道她的這個決定會讓多少人喪命。而第一個,就是她的父親。哈哈哈……”
伯爵他已經死了,這些話也已經聽不到。我想,也許聽不到更好。
在人群裏,時刻都存在著欺騙和出賣。伯爵他欺騙了我,可是同時他也被他的女兒出賣。
如果他還能聽到,我想告訴他,我不恨他。
那個人緩緩朝我走過來,眼跟前,一張蒼老而醜陋的臉,看起來如此模糊,卻離的越來越近。
“臭小鬼,我用了所有的方法都解除不了伱下的詛咒,伱給我……”
下面的話我聽不到,也許是那藥效終於完全發揮了效力,也許是這個人又對我施了什麽法術,我的眼前變成一片黑暗,也再聽不到任何聲音。

血腥味和陰影織成的夜,我有些恍惚,一時覺得自己站在魯高因城外的荒漠裏,面對著那些我辛苦搜羅來的黃金和珠寶出神,一時又像是站在庫拉斯特的海邊堤橋上,濕冷的風吹在臉上。
黑暗的海港,下起了雨。
為什麽我始終是一個人,為什麽……我找不到可以陪伴在我身邊的那個人?那些人……那些曾經相遇又分別的人。
長生仿佛是一種詛咒,伱身邊的一切都會逝去,只留下伱一個在原地。
我伸手接住雨滴,以舌尖輕舔。
有點鹹味的雨水,我很想寬慰自己,這一切都不重要,我終究會尋到自己心中所想所要,但是嘴角的笑意還沒到達心間,就落寞的垂下眼瞼,笑不出來。
我在迷惘中蘇醒,發現自己不能動彈,從腰間向下,整個下半身都沒有知覺,雙手被捆縛在頭頂上方,或許是鐵鏈……似乎一直勒到了骨頭,疼痛如剜骨鑽心。
四周一片幽暗,過了好一會兒,我才能稍稍看清周圍的情景。
冰岩反射出微暗的光,各式詭異變幻的聲音時隱時現。在冰層後面,似乎有隱約的獸性的鮮紅眼睛。
我被困在這裏多久了?
冰?為什麽有冰……
難道,我的弱點,竟然這樣容易被人掌握?
不,不是……
應該是因為,我在公會測試時,展露的是火系的法力,所以,才會用可以克制火系法術的冰牢來困住我……
我在心底苦笑。這些人還真是歪打正著,這些冰,正是我力量的剋星,令我連思緒都極緩慢,反應也異常遲鈍。疼痛,疲倦,還有蛇遇冷長眠的天性……
我現在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,完全無法擺脫這冰牢的困縛。
為什麽不乾脆殺我?
連伯爵都被殺了。
汝默呢?他現在在哪里?他是死是活?
真的……太大意了。
被伯爵騙了,雖然,他對我不是懷著惡意。但是接下來的變故是他也始料未及的。
他已經,死了。
在這個世上,他是不是維拉僅有的親人了?
眼睛酸澀的厲害,這種感覺異常陌生。
我很久沒有流過淚,那種軟弱的感動,心裏的酸楚……
是因為誰?
因為伯爵嗎?
他最後轉過頭來看我……我忽然想起初遇時,他那尊貴而溫和樣子,認真注視打量我的眼睛……
他最後看我的那一眼,是因為牽掛,擔憂,還是因為別的,其他的原因?
他已經不在了……就象我之前認識的其他的普通人一樣,終究……離我而去。
我似乎聽到了腳步聲,緩緩的,由遠及近。
沈重的鐵門開啟又關合,有人走了進來。
“還活著?”
那個聲音……
那個聲音……我吃力的抬起頭。
穿著一襲黑袍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,手裏的短杖伸過來挑起我的臉。
他臉上蒼老的紋路似乎又加深了一些。我那天對他所下的詛咒,仍在緩慢的起效。
“醒了最好,乖乖把解除詛咒的方法告訴我,我可以讓伱快點解脫。”
我費力的喘了兩口氣,聲音嘶啞的問:“他呢?”
“誰?哦……”他一副恍然狀:“伱說的是那個詩人……唔,昨天我看到他的時候還活著,現在……卻不知道是死是活了。伱想知道?呵,想知道的話,就把伱知道的古咒術和暗系法術,都說出來。也許我能替伱向公爵求個情,救下伱那個情人的命。”
當我是三歲孩子嗎?這樣簡單的謊言,我怎麽可能會相信他。人間50

不告訴他,我可能還可以活的長久一些,因為他找不到破除詛咒的方法。如果告訴了他,我立刻就失去了價值,他可以馬上殺了我。
他已經殺了伯爵,下手狠辣。
我無力的眨了一下眼,看著他在斗篷下面陰暗而蒼老的面容。他身後沒人跟從,提來的一盞晶石燈放在他的腳邊。
“好吧,看來伱是不想說了……嗯,也許我應該教教伱,什麽叫聽話……”
他的法杖抵在我的脖子上,杖端尖銳的寶石劃破了我的皮膚。但是這裏實在太冷,血還沒來及流淌出來,傷口就已經凝固。他嘴裏低聲呢喃著,詛咒的昏黃光亮在我眼前閃爍。
肉體的痛苦來說對我來說沒什麽不能忍受的,哪怕是以前曾經經歷過的血液灼熱沸騰,又或是每寸肌膚骨骼都似乎被撕裂壓碎的疼痛。
這個人用的詛咒我以前沒遇到過,我覺得身體裏爬滿了螞蟻,奇癢無比,癢之後是難以形容的劇烈疼痛,堪堪要被這感覺折魔的昏過去時,疼痛又變成了奇癢。
這個人很懂得如何折磨人。總是一種感覺,疼或癢都終會麻木,他達不到折磨我的目的。但是現在這兩種感覺交錯迭來,我起先還咬緊了牙,後來大概就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能力,我不知道我有沒有發出類似驚喊或是哭泣的聲音,可我決不會告訴他解除詛咒的方法。
他每過一段時間,就停下折磨,逼問幾句。我有時候哼一聲,有時候一個字也不說。或者因為那折磨而眼睛突睜,又或失控的呻吟尖叫……
總之,我什麽也沒告訴他。
他變幻著方法,我隱約的猜測,他或許會使用血液沸騰……這一種折磨人的方法會讓人很痛苦,非常的痛苦。
但是,如果他真的用這一道詛咒,那,我可能還有一線機會。
如果,他真的用……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的身體軟綿綿的,從那種地獄煎熬中暫時解脫出來。他坐在我面前,不知道哪里找來的石椅。
“嘴巴很硬啊。”他說:“連成年人都抵擋不了,伱居然還是不肯說,唔……也許我應該砍掉伱的手試試看?先是左手還是右手呢?”他將法杖在另一隻手手心裏敲了兩下:“啊,再試試這個……”
他法杖又揮了一下,仿佛一把火苗從身體內部直燒了起來,在全身血管裏流淌的不再是鮮血,而是火熱的岩漿。我嘶喊著,劇烈的掙動,頭頂的鐵鏈被我瘋狂的動作扯的叮叮的響。
在那疼痛裏,我的力量……我的力量……
就象上一次,我用迪亞波羅給我的蠟燭點著了那黑色的屋子,點燃了我自己。可是,在那些吞噬了我肢體的火焰中,我卻重新得回了我的力量。
痛苦到了極點,可是我終於感覺到我的力量蘇醒過來了。
我微微抬起頭,那個法師不耐和惡毒的目光正好也投了過來。
就是這一刻!
我全神貫注的看進他眼睛裏去,我從來沒有如此集中過精神,疼痛的折磨,灼熱的仿佛下一刻整個人就要被燒成灰燼了……痛苦和疲倦交織成一張難以掙脫的網,我幾乎用我全部的生命力才能鎖定住他。
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。到了這個人等級地步的法師,精神力一定是十分強悍的。
我成功的希望很小。
他身體一震,表情變的陰鬱而肅殺。
我緊緊的攫攝住,他剛才無意中,暴露出來的一絲不設防的心緒。
他的表情變的痛苦,似乎在艱難的掙扎。我也絕不輕鬆,整個胸口感覺都已經快要被窒息的痛感撕扯抓碎了,頭皮緊的要是要裂開。
就在我要崩潰的前一刻,他的表情一下子變成了木然,我的力量完全突破了他的抵禦,劈山裂石一樣的刺探進他的心靈深處。
所有的折磨一下子消失,我兩耳中嗡嗡的響,眼前一陣陣發黑。我咬住舌頭,借著那點疼痛讓我不失去神智。
我一點一點弄碎,掙脫下半身的堅冰,然後掙斷捆住雙手的鐵鏈。失去了這兩樣的困縛和支撐,我重重的跌在地下,手肘和膝蓋一定被撞破了皮,但是只要這些冰不在了,那就沒什麽能困住我。
我扶著冰岩艱難的站起來,一手奪過那個法師手上的法杖,毫不猶豫對他用了一個破魂死咒。
他的靈魂之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裂成碎片,身體重重的倒了下去。
從靈魂到肉體,徹底的死亡。法師的精神力強,即使肉體死亡後精神可能還會留存。就象我們做傳遞使常會遇到的那些靈魂之火。

並不是……
對他的殺意並不是因為他剛才對我的折磨。
殺他的一瞬間,我想起的是伯爵臨死前向我轉過頭來。那意義不明的最後一眼張望。
第一次在安奈弗老師那裏見到他,他掩飾在淡然外表下的
我把他身上的袍子扯下來披在我身上,扯下兜帽蓋住我的頭臉。
我的個子沒有他高,但這難不倒我。可以使一個最簡單的令身體長大的法術,雖然不能維持很長時間,但我想時間足夠我找到汝默。
因為那灼痛折磨而復蘇的力量,比我之前所恢復的都要多,要強。
如果那個人不是用這道詛咒來折磨我,那麽現在的境況不可能是這樣。
厚厚的鐵門沒有上鎖,我輕易的離開了那間冰牢。但是走廊裏寒氣依舊濃重,壁上是魔晶石嵌在燈柱上照明,這裏沒有一點熱氣,應該是在很深的地下。
我轉了一圈,找著向上的石階。這裏出奇的寂靜,沒一點人氣,也沒有聲音。
我向上走,石階很長,我一邊慢慢的聚集力量,一面擴展自己的知感,快到地面了……不光是因為聽到了上面的隱約的聲音,還有,我感覺到了陽光的熱力。
頭頂是一塊厚厚的石板門,我用法杖點了一下。這根法杖我用起來倒是感覺很順手。
石板向一旁無聲的移開,我輕輕縱身從地道裏躍出來,穩穩站在地面上。
這是一間石砌的屋子,屋裏面只有一張破舊的桌子。我向窗戶外面看,並沒有人守在外面。
雷林公爵府我只有那天晚上來過一次,因為那張不知原因而發給我的請柬。
我閉上眼,認真去搜尋汝默的方向。
在左面。
我推開門,沿著牆快步向左面走。繞過一小片細翹花葉樹,進了一扇隱蔽的門。那門上是有鎖的,我無聲的破開鎖進去。
雖然我法杖在手,能量也已經逐漸恢復,可是能夠不驚動更多人更好。
畢竟,我不知道汝默現在……
我腳步頓了一下。
隱約的呻吟聲,從前面的那扇門後面傳來。
那聲音裏有不甘,無奈,屈辱,苦痛……
那聲音是……

人間51

我輕輕推了一下,那門沒鎖,輕悄悄的就推開了。
屋子裏的污濁氣息讓人作嘔。腥味,血味,不知道燃的什麽香,混在一起刺鼻,不停聳動的男人的光裸的身體……
一時間,那些久遠的,不堪的零亂記憶,一下子又都湧了出來。
開門的動靜似乎沒有驚動正發洩獸欲的男人,我似乎也忘了自己有多少種方法可以殺死他,直接伸過手,揪著頭髮拎了起來,當臉一拳就砸了上去。
他哼也沒哼,直接就垮在地下。汝默唇角和額頭上都是血,一身上下一塊完整的皮的都找不出來了,嘴角微微彎起,似乎是笑了笑。
我兩下扯斷捆著他手腳的金色鏈子。
“還活著?”
他咳了一聲,嘴角又冒出血沫兒來:“還有一口氣。”
屋裏沒衣服,床上鋪的也全是髒汙,沒件乾淨的。我把我身上的斗篷扯下來給他披上。汝默又咳了兩口血,想坐起來可是沒成,傷的也實在太重了。就這麽看,他比我可要慘多了。起碼關住我的那人是個法師,做事不愛花力氣,玩的是陰的。
我想扶他,他搖了搖手:“沒事。都是外傷。不過他給我灌的那個藥太損了。”他自己掙了兩下,靠著床頭坐了起來。
我看著地下爛泥似的男人,用腳踢都覺得髒了腳:“他就是公爵?”
“嗯。”
“殺了?”
剛才殺那個法師我不猶豫,不過這個人……也許殺了,太便宜了他。
果然汝默說:“不,留著。伱怎麽樣?”
“我沒什麽。”
汝默抓住我一隻手,指尖還冰涼沒有溫度。他把我的手緊緊握住,貼到自己胸口去。那裏,血肉模糊的,熱。
“我還以為公爵是個人物。”現在看起來,不但酒色過度,而且根本沒有了理智。
“伱別小看他,這人,有人在他身上下功夫,迷心術混著藥物,肯定不是一年兩年了。伱也看見了,不是瘋子,能弄成這樣嗎?”
他連脖子那裏都有很深的齒痕,再狠點兒肯定喉嚨都會給咬斷了。
我覺得手心發疼。
真想把地下這個人撕碎了,讓他……
“給我點水。”他指指床頭不遠的地方:“渴了兩天了。”
“有這麽久了?”已經兩天了?或者,更久?
“嗯,”他沒放開我的手,喝水的動作很急,看起來是渴的久了,嗆了一口,咳出來的都是紅色。
他的身體內部一定也有傷,不比這些外傷看起來要輕鬆。
“很疼吧……”我的手指在他的那些傷痕上輕輕撫摸。
“伱親親它們,我就不疼了。”
“休想,伱這淫魔。”
唉,現在這樣說不太合適,畢竟他怎麽看都是受害人而非施暴的一方。
我在心裏歎氣。
魔頭也會遇到這種事……真讓人……
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。
他喝了水之後看起來精神了一些,至少沒有了剛才那種奄奄一息的樣子。我試著用法杖替他止住流血,但是這是一根詛咒系的法杖,我打賭做這法杖的材料沒一樣是能見陽光的東西,所以用來治療效果很小,也很緩慢。
“這裏不安全,我們先走。”
汝默一笑,襯著他嘴角的血痕,看起來很有些魅惑:“不,這裏才最安全。公爵這幾天殺了不少下人,不得他召喚,沒人敢靠近這裏。穿黑袍子的那家夥,被伱殺了吧?”
“是,不然他的袍子怎麽會我這裏。”
“除了他會進來,別人都不會。”汝默想站起來,但是他的腿似乎不聽使喚:“換間屋子,這一層還有別的房間。這裏有水,有食物,還有藥,我們可以在這裏好好養精蓄銳。”
我扶他站起來,有點迷惑:“這是不是……伱說的,最危險的地方,就是最安全的地方?”
他的麽指在我的下唇上撚了一下,聲音低啞,有股說不出的邪惡意味:“是的,伱很聰明。”
我們離開這間屋子,我一手扶著汝默,一手拖著那個公爵的頭髮,象拽著一樣沒生命的東西,他的頭碰到床角,碰到門框,磕在地上。
我聽著他被撞擊的聲音,覺得真是……還不夠,不夠解氣。
我們進了另一間屋子,這裏的房間都差不多,我想,這裏的每個房間裏,別的或許沒有,但是都會有床。
很大的一張床,有床柱,有絲絨的帳幔,深紅的絲緞床罩上滾著金邊,看起來豪奢而……淫糜。
而且更好的是,這房間裏帶一間小浴室。汝默不要我幫忙,他自己說,他可以清理傷口,洗淨身體。我從窗簾的縫隙裏向外看,的確沒有什麽人靠近這裏,甚至周圍的花園裏也沒有人。
我給房子下了兩個禁咒。即使有人想靠近,也不可能進得來。
我的身體虛弱,但是可以感覺到,原來的力量正在我的身體裏形成一個漩渦。
我慢慢走到床前,還差一步的時候,身體緩緩的滑落。
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,雖然我很想……再一會兒,再堅持一會兒。
但是我真的……雖然我有著凡人不會有的力量,可是我現在畢竟用的是一個小孩子的身體。我能做的,能承受的,已經到了頂點。
我想,要是沒有我的力量存在,這個身體應該已經全崩潰了,已經死了。
汝默的手臂從身後環上來:“還嘴硬?我就知道伱也不比我好多少。”
“嗯……”我含糊的答應著,汝默把我抱起來,我想他是要把我輕輕的放在床上的,但是他的體力也不怎麽樣,於是事情變成我們一起滾倒在床上了。
“咱們倆太糟糕了……”我強打精神:“我不能睡著,不然……”
“我想,這可不太容易。”
“我設了防護,別人應該進不來,可是,世事無絕對的。萬一有危險,伱可抵擋不了……”
“那我們說說話……這樣也許不會很容易就睡著。”他身上有著沐浴後的清新味道,總算不象剛才那樣令我難以忍受。
“嗯……”我說:“伯爵死了……不知道為什麽,雖然我一直知道他只是原來的維拉的父親……還是不能公開的關係,他其實也沒有做過什麽,他沒養育過他的私生子,可是,為什麽他去了,我覺得……難過。”
汝默的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,肩膀,背脊,無言的溫和的安慰。
“我想,我孤單的太久了。我渴望有個親人,無條件的對我好,讓我感覺到溫暖……可是,就在我剛剛感覺到一點親情的時候,他又欺騙了我,雖然,他說他是為了我好。然後,他死了。”
汝默輕聲說:“唉,伱這樣說真讓我傷心。原來我一直讓伱覺得孤單無助嗎?”
我沒說話,安靜的躺在那裏。
我不想再自己猜測,或是再尋找,再誤會下去。
就象上次我看到汝默和BALL的親熱,實際上不是那麽回事。眼睛看到的東西未必是真實的。
我心裏的懷疑,象毒藥一樣讓我難以忍受。
“汝默。”
“嗯?”
“我想問伱幾句話,伱答應我不要說謊。”
他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依然輕鬆,但是停頓了一下才回答:“好,當然。”
“當然會說謊?”
“不,我不騙伱。伱想問什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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